他這回,亦仍在櫻花盛開的季節裡逃過一命。

當他那雙鳳眼慢慢睜開來時,入眼的沒有其他熟人,只有那名曾與醫生來為他娘親問診的實習醫生而已。他沒有吭聲的看著那男人的背影忙著,待那男人轉過身後,似乎是發覺他醒過來了,於是又替他把了另一手未割腕的脈搏。

「看來是好轉許多。」那男人說。

「您是……?」

「我是朴有天,我記得咱們見過面。」朴有天笑說。

他知道朴有天是誰,只是早已不記得朴有天的名字就叫朴有天。他長長的嘆了口氣看著自己的臥房裡,他曉得娘親已經走了,這裡已經沒有娘親的味道。最可笑的是,他卻沒有飛到自己的娘親陪伴她,就讓自己的娘親一人離開這世間裡。

他也好想離開這裡,無論用什麼方法。可老天爺似乎還不准許他走。

「下回別再做這種事。」朴有天將他的手牽進了被窩裡,然而輕輕的蓋上。

他看著朴有天的臉蛋,並沒有說什麼話。

「為何你會輕生呢?」朴有天整理好自己的醫囊又問著他。

他一頭散落的紅髮,眼眸一點光芒也沒有,只是直愣愣的盯著朴有天瞧。

也許朴有天真不會懂一個男人被關在青樓的感覺,而更令人髮指是他又是將來青樓所選出的紅牌。往後的日子其實不用太刻意去想,也能料到會是多麼不如人意,然後頻頻的出賣自己的靈魂。

朴有天是垂著頭看著沉默不語的他,像是突然想到什麼,朴有天又說:「沒把令堂的病治好,很對不住。可我已是醫生了,以後不管如何,我都會盡全力的治你。」

他看著朴有天的臉頰,那紅潤潤像嬰兒一樣的皮肉,他這回有進步,是微笑,但卻也不語。

將他救活,其實他有些憤怒。是活著讓他覺得是煉獄,還是死了才是地獄?他總覺得,這輩子他沒有做過什麼壞事,也許自己死了還能去極樂世界,何必再留在世間與這些人事物斡旋?

他微笑的臉蛋,朴有天心頭都看的暖了。可他最後卻又收起自己的笑容,沒再看朴有天,眼神便看向窗外的櫻花樹。他記得娘親很喜歡櫻花,櫻花是種熱烈、純潔、高尚的花朵,每當看見櫻花,他就會想起自己娘親在世為他所做的一切。只可惜,櫻花的壽命不長,總是曇花一現。

也許他得與自己娘親一樣,就像她保護他一樣,堅強的將後面的日子度過。

他的鳳眼又緩緩的閉了上來,眼皮便隔離了朴有天盯著他的眼神。

朴有天知道眼前的這位病人很虛弱,所以不多話。可瞧金俊秀這般的神情,朴有天的心口就覺得有種被人重搥的疼痛。朴有天不曉得為何金俊秀會進青樓,然後與他在青樓裡相遇兩次。

不過這第二次的見面,還真是讓朴有天嚇的不輕。

朴有天站了起身,順勢拿了自己的醫囊,就準備走出房。突然間的,似乎是有人快步的奔來金俊秀的臥房似的,那腳步聲很大且急,朴有天愣了幾秒後,果不其然,老鴇便在下一秒將金俊秀的門給拉開。

「人是醒了嗎!?」

金俊秀聽見這聲音,他沒有任何舉動,只是將自己的鳳眼睜了開來。一旁的朴有天並沒轉過頭,只是輕聲說:「他睡了。」

「睡了!?」老鴇氣急的走來金俊秀身邊,蹲下身就從被中拉了他的手腕,大喊說:「你都昏睡了三日!這筆帳我可花多了!既然都醒了就起來工作!」

朴有天瞧見老鴇這般粗魯的對待,他趕緊向前制止了老鴇,緊張的說:「他還很虛弱,禁不起你這般行為!」

朴有天推開了老鴇,就蹲在他的面前。

已是被硬生生由躺被拉起身子坐在地板上的他,只是看著朴有天的後腦勺沒說話。

「醫生,這事你管不著!」

「我是管不著,可在他痊癒前我都有責任照顧他!」朴有天理直氣壯的說。

老鴇氣也沒吭的就瞪著朴有天身後的紅髮人兒。

他知道老鴇要他回話,似乎要他出面保證什麼。於是他也將視線看向怒不可遏的老鴇,輕聲說:「我不會再逃,後日,就從後日開始。」

朴有天皺著眉轉過頭看著他,於是搖頭說:「不行!」

「成交!」

「喂!」

朴有天又轉過頭瞪著老鴇大喊,只不過老鴇早已如風一樣的回青樓忙去。

朴有天很錯愕,這到底是什麼世界,為何他第一個照顧的病人會苦到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?

「你可曉得……」

「擔心的話就每天來看我。」

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,但這麼看著對方的眼眸卻還是第一次。

朴有天率先將自己的眼神移開,他慢慢的坐上木板,好一會都沒說話。就光是與金俊秀對上眼,他都忘了該如何換氣更別說是要如何呼吸。他終於有點明白為何老鴇會不放人,然後逼金俊秀工作。這美不勝收的臉蛋想必是能替青樓撈不少錢,就連他自己也會想把錢撒在眼前的紅髮人兒身上。

縱使他一直以來都不是很喜歡這種風花雪月的場所,可這回倒是讓他紅了臉來,更吃驚的是,他覺得美麗的還是個男人。

「藥在那,飯後食用,一日三回。」朴有天背著他站起身來,又拎了自己得醫囊說:「我會每天來替你換傷口藥。」

金俊秀只是看著他的背影,悶悶的嗯了一聲。

「傷口剛縫補不久,別讓水沾上。」朴有天微微的瞥了頭,看著他說。

「嗯。」

「那明日我再來。」

朴有天說完話人也速速離去。

而他只是緩緩的將頭轉回來,眼神又看向窗外的櫻花樹,沉默不語。



「秀兒,明日就是你正式迎客的日子了。」蘭姊梳著他的頭髮,開心的說。

只不過他的臉上仍是一點喜悅也無。這裡的姊姊們都對他很好,從小到大他都受過每個姊姊的關照。但現在的他,眼前面臨的是他不想做的事情,所以無論姊姊們跟他說什麼,他像是已沒有笑容一樣,耳朵聽了,可卻像個聾子一樣沒反應。

「秀兒……。」

蘭姊關心的看著鏡子裡頭的他,拍了拍肩膀又說:「姊曉得你不喜歡,但你得明白,人生中若有十件事情,肯定有九件一定會是自己不愛的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就像男人一樣,遇上的也不一定是好人。」

他也從鏡子裡頭看著蘭姊,最後臉上是慢慢的笑了起來。

「我得跟娘一樣。」他細聲的說。

「是呀,既然現在的你已不能控制什麼,不如就順著這命繼續走下去吧。」

總會有意想不到的盡頭,若他現在裹足不前,也許一輩子都看不到那樣的盡頭。蘭姊說的對,一生中不會每件事情都順著自己,也都是自己能喜歡的,與其是奢求這些望塵莫及的美夢,不如踏實點,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。

蘭姊臨走前還告訴他,明日開始只是彈彈琴,對飲作詩。若老鴇真要讓他成為紅牌,那麼老鴇不會公開叫價,她肯定會自己選擇是富裕又錢財諸多的爺們讓他服侍。

他聽了這番話,只是點著頭,目送蘭姊離去。

從以前到現在,老鴇也算是花了許多心力在他身上,讓他學了不少才藝。以前娘也跟他說過,他也許會成為青樓紅牌,因為整個青樓上上下下就他一個男的,不拿他招些錢也沒人能勝任這樣的工作了。

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,蘭姊幫他紮了個簡便的髮型,看上去是清秀了點。他正想拿起自己的薩摩琵琶時,門外的下人便喊道:「朴醫生來到了。」

「請進。」

朴有天果真沒有食言,他拎著自己的醫囊走入臥房,走至金俊秀的身邊便盤腿坐上木板上,看著他說:「我來替你換藥。」

金俊秀將自己的手伸過,朴有天輕輕的將他捧在手上,替他將手腕上的繃帶給拆解,順道問:「有照常喝藥嗎?」

「嗯。」

朴有天沒有抬頭,他看著金俊秀的傷口,又說:「再過幾日就可拆線。」

「嗯。」

朴有天替他重新上藥,然而換上新的紗布以及繃帶後,變又小心翼翼的將金俊秀的手放上他的腿上。他的任務也只有來這看看自己的病人有無異狀,傷口有無發炎而已。這樣的活做完以後,他有些尷尬想馬上離去可雙腿卻還是坐在木板上。

金俊秀也沒有趕走他,只是又伸過手拿了梳妝台邊的薩摩琵琶,他的手指摸著琴弦,因自己的左腕包了繃帶,要換弦時他的手腕明顯的難以活動自如,且傷口還是會有些泛疼。

一旁的朴有天看著他似乎在練指法時,又想囉嗦幾句,「別這麼不照顧自己的傷口。」

他看了朴有天一眼,頭又垂了下來,微笑說:「要不我談一曲讓你聽聽。」

朴有天是瞪大了眼,只見金俊秀拿起撥子來,下一秒便流暢的將曲子彈了出來。他鏗鏘有力的指法搭配右手中的撥子,將曲子彈的行雲流水。

朴有天看著他熟絡的指法,看的都是目瞪口呆,明明左手來受著傷,可曲子卻也不因此而變調。只見他越彈越激動,朴有天是聽得越緊張,他見金俊秀左手動的越來越大力,最後便一掌就抓住了金俊秀在弦上的遊走的小掌來。

「別、別彈了。」

他的抬起眼看著朴有天的神情,朴有天臉上盡是糾結,再當他發現自己失禮的牽金俊秀的手時,他趕緊收回自己的手,又說:「傷口好以前,別彈這麼激昂的。」

「不好聽?」

「沒不好聽,只是對傷口不好。」朴有天垂下頭說。

他的臉上是笑了開來。回想第一次與朴有天相見,他還以為朴有天是個不愛說話的人,沒想到眼前這人竟是個特關心病人的醫生。

「你心疼呀?」

朴有天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他,可最後朴有天沒有回話,只是匆忙的站起身說:「我、我得走了。」

這種是非之地惹的朴有天紅透的臉不知該往哪擺,而他也惹的朴有天心頭是小鹿亂撞,撞的他心都疼了。


────未完───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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